天人感应 历史必然
——中共一大史料品飨
董伟民
真实的历史，往往并非已有的结论那般轻松。人们已经习惯了教科书上的条文，容易遗忘和忽略历史帷幕背后的紧张和忙碌、惊骇与神奇，甚至认为历史就是简单到一句话的结论。要学习历史、珍爱历史，就要说想说而不敢说的真相，廓清久远渐淡的事件。
20世纪是中国翻天覆地的世纪，是中国共产党的世纪。中国千年文化和世界近代思想所孕育出的一代人杰，憧憬着理想的社会，发誓用“斧头劈出新世界，镰力割断旧乾坤”。那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年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是一个产生神话的年代，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本身就是一部传奇。值党九十华诞，敬情倍涌，辑此故事，达怀盛念。
一只金表将时间定格在风云际会的1921年夏天。
6月下旬，湖南共产党支部的毛泽东和何叔衡收到上海共产党支部李达的信，通知他俩去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但毛泽东却为船票钱犯了愁，只好走进长沙“和记”典当行，将一年前李大钊在北京送他的那只打璜金表以三十大洋忍痛割爱了。
毛泽东与何叔衡是6月29日在长沙小西门轮船码头上的船，从湘江拐入长江，去上海就顺风顺水了。毛泽东以为何叔衡不知道船票钱的来历，然而何胡子接过船票上船之时，却说：“嘻嘻，我知道这船票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什么？”“上船吧，”何叔衡拉拉毛泽东，“到时候我把谜底揭给你。”毛泽东笑笑：“算了吧，何胡子，秀才不出门，能知船票事？你猜到天边也不会猜着。你以为俄苏朋友真的给盘缠了？”何叔衡想，应该给的吧？李达信上讲得清清楚楚的么。毛泽东扶着何叔衡走过跳板：“反正现在钱还没拿到，洋钱倒是无所谓，洋主义适合中国百姓，就是上上大吉了。”
1921年7月23日晚上8时，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号。在中国现代史上，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一盏柔和的电灯，十五把大靠背椅。李达、李汉俊、毛泽东、何叔衡、董必武、陈潭秋、王烬美、邓恩铭、包惠僧、陈公博、张国焘、刘仁静、周佛海。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尼可尔斯基。十五双眼睛互相扫视着，深邃而又智慧。一个全国性的革命就在这样的目光之中，渐渐显露出了雏形。
“这是一个极为庄重的时刻。”李汉俊说了开场白，“为将代表会议顺利开好，首务之项，是推定一位会议主持人。原先，诸位都是推仲甫来主持会议的，这自然最合适。但仲甫事务缠身，无法来沪，而我们上海共产党支部，作为发起组，无非是先起一个四方联络的作用。目前，任务已经完成。在会议上再担任主持，并不合适，还是另外慎选一位同志为好。”
周佛海忽然看定张国焘，发现张国焘的大眼睛也正在看着他，于是他说：“国焘怎么样？你同国际代表很说得来，主持起来更方便。”马林闻言，倒是赞成：“张同志可以主持。北京共产党支部开展工人运动，很使人兴奋。”大家觉得亦有道理，于是把目光纷纷移到张国焘身上。张国焘也爽快，说：“好，既然有各地同志的推举，有国际代表的同意，我就勉为其难，当个主持吧。本次聚会，是中国历史进程中极为重要的一幕。希望诸位协助本人主持好此次会议。现在，是不是推举两位担任会议纪录的同志？”一番推举和谦让之后，毛泽东和周佛海担任了记录。李达伸出两个手指，把一册记录薄推在毛泽东和周佛海面前：“润之，记录重要的历史，还得仗你这一手漂亮的字！”毛泽东笑一笑，说：“历史历来比文字本身更漂亮！”
张国焘说：“诸位同志，我简要提一下本次会议的议题。首要的，就是制定中国共产党的纲领和实际工作计划，还有，就是选举党的中央机构。”张国焘的主持还是相当干练的，说话有条不紊。在提出会议的议题之后，他又将陈独秀委托陈公博带到会议上的信，念了一下。陈独秀在信中谈了四个方面的意见，一是党员的发展与教育，二是党的民主集中制的运用，三是党的纪律，四是群众路线。
7月24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举行第二次会议。各地代表向大会报告了本地区党团组织成立的经过、开展的主要活动，以及进行工作的方法和经验。经过25、26日的两天休会，《中国共产党纲领》、《中国共产党决议》等会议文件已起草完毕。27、28、29日三天，大会举行了三次会议，集中讨论了起草小组提出的文件草案，代表们照例各抒己见，气氛非常热烈。
7月30日晚上，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举行第六次会议，原定主要议题是通过中国共产党的纲领和决议。然而这个晚上太不寻常了，马林确实没想到，他冒险来参加的这次最要紧的会议，果然以出现险情而告中止。他原先准备要作慷慨激昂的发言，以纠正他认为的某些中国同志的片面想法，然而这一纠正却被另一种力量无情地纠正，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发言。历史机遇有时很微妙。如果当时马林发言，将会对中国共产党产生方向性的影响。因为他坚持要把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而中国同志的意见，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应是理论指导关系，并非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
“在审议中国共产党的纲领和决议之前，我们先请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同志发表意见。”张国焘当时刚说完这句话，门就被推开了，突如其来的吱呀一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此人獐头鼠目，小眼睛迅速横扫全场。李汉俊跳起来：“你找谁？”“我找社联王主席。”“这里不是社联！”“啊，啊，对不起！”陌生人缩回头，退了出去。李汉俊迅速跑到门口，探门张望一阵。他回进屋，发现每个代表都神色严峻。毛泽东轻声问他：“这附近，确有个社联吧？”李汉俊想一想，说：“数过去第三家，是有个叫社联的组织。但是那个社联没有姓王的人，而且，也没有设主席。”马林闻此言，迅速起立，以他那只多毛而骨结粗大的手，猛击一桌：“一定是包打听！我建议，会议立即停止，大家分别离开！”这一厉言反映出他多年从事地下工作的直觉，这句话也是共产国际代表在中国共产党首次代表会议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代表们顿时脸色大变。许多人站了起来，靠背椅子一阵阵响。李汉俊说：“诸位注意，分批走，后门走几个，前门走几个。”毛泽东一边收拾记录簿一边提醒大家：“各自携带好文件！”
炎热的7月30日深夜，走散的会议代表不约而同都汇聚到老渔阳里2号李达家里了。李达推推眼镜，文文气气说：“好了，除了汉俊和公博，人都齐了，惠僧刚刚回去看了一下，果然有巡捕房来搜查过，幸亏马林机警，大家逃得一劫。下一步，怎么办，大家商量个法子吧。”大家都说，会议总是要开完的。“关键是会议地点问题。”张国焘说，“只能改地方再开。国际代表招人注意，也就不一定请他们到会。”何叔衡说：“在上海开，怕是不行了。既是十里洋场，亦有十里洋枪。”李达说：“刚才，我内人（王会悟）到给我提了个建议。她家乡嘉兴，是个县城，民风淳厚，环境幽雅，距上海，仅两个钟头火车。”王会悟说：“我提嘉兴，是因为嘉兴有个南湖，这湖连通运河，环境也幽静。这季节游船很多，可以租一条大船。你们一边游湖一边开会，这样非常安全。”张国焘一拍掌，意思是定了。“会悟，”李达立即布置妻子，“你现在就去打听一下往嘉兴的火车车次，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分批出发。”
7月31日在嘉兴南湖的大船上，党纲和党章都是在船舱里呱呱坠地的。通过这两个文件的时候，所有的手都举了起来。两个洋代表不在也好，省却了中国共产党到底应该不应该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的争论，否则，小小船舱不免有一番风浪之中的晃荡。张国焘宣布：“现在，请记录员毛泽东同志宣读中国共产党党纲。”然后就是毛泽东的声音。毛泽东湘腔甚重，但也是听得清楚的：“《中国共产党纲领》全文是：一，我党定名为中国共产党。二、我党纲领如下：第一，以无产阶级革命军队推翻资产阶级，由劳动阶级重建国家，直至消灭阶级差别。第二，采用无产阶级专政，以达到阶级斗争的目的——消灭阶级。第三，废除资本私有制，没收一切生产资料，如机器、土地、厂房、半成品等，归社会所有。第四，联合第三国际。”毛泽东念到这里，好像停顿了一下，接着，便响起了掌声。掌声也是隐隐约约的。王会悟事先关照过，不是不让拍掌，拍掌时须用轻力。
午饭后休息，何叔衡邀毛泽东到船首坐坐。何叔衡感叹道：“咳，今日所见，天也年轻，水也年轻，船也年轻，人也年轻，就我老了。”毛泽东讶异了：“何胡子，此话怎讲？”“我都四十有五了！国内代表里，我最大，比湖北来的董必武整整大十岁。比比两个国际代表，我也最大，我比那个荷兰人马林大七岁！你看看北京来的刘仁静，这个小马克思，娘哟，才十九！”毛泽东笑：“大又何妨？识途者，老马也！”何叔衡一个盘腿坐下来：“我算过一笔年龄账，十三个国内代表，外加两个国际代表，平均年龄，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嗬，正巧是敝人年龄！”毛泽东也盘了腿坐下来。何叔衡：“对，你二十八了！”“是呀，忽而之间，也二十八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八啊！”“你说，润之老弟，”何叔衡远眺湖面，“经过我们这番聚义奋斗，再过二十八年，中国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了呢？”毛泽东：“再过二十八年，那就是公元1949年了。”何叔衡：“是啊，1949年。那个时候，恐怕工农阶级已经在中国坐了天下了吧？”毛泽东斩钉截铁：“那是一定的！那个时候，凡中国之工人，都有工做！中国之农民，都有地种！中国四万万同胞，一个个皆是国家之主人，谁也不会在正午时分喊肚子饿！”二十八岁的毛泽东虽然大胆断言二十八年之后的中国，已是工农坐了天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十八年之后，正是他毛泽东本人率领着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登上天安门城楼，面对人群和鲜花的海洋，向世界昭告新中共中央人民政府的成立。此时，何叔衡从腰间摸出一块金表：“润之老弟，你既有如此大胆的推断，何不让时间来作证，看看眼下是几点钟。”毛泽东忽觉对方手中的这块怀表眼熟。“眼熟是不是？”何叔衡得意地笑，“现在该是我揭开两张船票钱的秘密了吧？”毛泽东一时有些发傻。“老弟几点几刻进的当铺，几时几分出的当铺，何胡子我全明白！”毛泽东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我告诉你，”何叔衡笑眯眯地说，“和记当铺的那位赵判爷，是我读蒙馆的同桌。他焉能不把《湘江评论》主编的轶事告之于我？我焉能不把李大钊先生一年半之前赠于你的金表赶紧给赎回来？”毛泽东终于恍然。何叔衡说：“一表周游七国，今当物归原主！”他大笑着把那只打璜金表重重地拍在毛泽东掌心，谁知拍得过急，毛泽东一时没接稳，腰表从掌心滑落，跌到船舷上，接着又扑通一声跌入湖中。一朵小小的水花冒出湖面。何叔衡与毛泽东面面相觑。打璜金表拖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在暗绿色的湖水中缓慢下落，闪着奇异的光。一根柔软的水草拂过它。又一根水草拂过它。金表若是有耳，它应能听到湖面上传来的毛泽东的笑声：“哈哈哈，何胡子，这是天意啊！”“什么天意？”“嘉兴的南湖，把我毛泽东关于二十八年之后的断言，当作承诺，留在这儿了！”
午后继续开会，张国焘说：“我们现在通过第二个文件。即《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此决议分为六个部分，即，第一，工人组织。第二，宣传。第三，工人学校。第四，工会组织的研究机构。第五，对现有政党的态度。第六，党与第三国际的关系。”中央局的班子是在黄昏时分选定的，没有太大的分歧。大家请张国焘最后宣布一下，张国焘便清清嗓子说：“中国共产党的中央领导机构为中央局。中央局负责领导党的工作。本次代表会议一致选举陈独秀为中央局书记。陈独秀不在上海期间，书记一职由周佛海代理。”众人鼓掌，声音轻轻的。“选举李达为宣传主任。选举张国焘为组织主任。”再度响起掌声，也是轻轻的。董必武在掌声里建议：“诸位，我们呼几句口号吧？”张国焘手扶桌子站起来：“请代表们起立！”李达有点担心：“万请诸位小声一点。”张国焘领呼口号：“共产主义——人类的解放者万岁！”“共产主义——人类的解放者万岁！”众人齐呼，低沉而有力。代表全国五十余位共产党员的这些年轻人和中年人，此时都感觉到了一种空前未有的神圣感。毛泽东把手举得很高，同时感到鼻孔有些发酸。他突然想起了破败的福佑寺，又想起了森严的大成殿，他在那些殿堂里都没有见到真经。他随着又跟张国焘轻声呼喊：“马克思主义万岁！”“第三国际万岁！”。毛泽东看见所有的代表们都动了感情。这是1921年7月31日黄昏，阴天，厚厚的云层之隙偶有阳光闪动。他们脚下的木质的土地，也在随着口号声一起晃动。
由于战争年代档案资料难以寻觅，人们长期无法查证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的确切日期。1938年5月，毛泽东与董必武在延安商谈建党十七周年庆祝活动时提出并提交中央政治局讨论确定，将7月的头一天作为中国共产党的诞辰纪念日。
编后感：党的诞生顺天应人，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党的历史，成功地实现了毛泽东的伟大预言。党抱定神圣的宗旨，为大多数人打天下、谋利益，深受拥戴，鼎立于世。古言“爱人无异术，至论不如清。”纵观之，遥遥之途，国赖科学发展方显前景光明，党唯仁爱厚德定将千秋辉煌！
参考资料：《中国共产党历史大辞典》、《中国共产党会议概要》、《中共党史，中国革命史，中国现代史研究综述资料集》、《中国共产党党建史实》和长篇纪实小说《日出东方》、《东方红》、《国共秘录》、《特殊的记忆》、《中共党史勾沉》等。
